(節錄自2025年康樂文化事務署/香港防癌會「走過驚濤駭浪」 照顧者公開講座系列)
主持:
朱楊珀瑜女士
香港防癌會主席
嘉賓:
胡志遠教授
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副院長(醫療系統)
內科及藥物治療學系教授
香港中文大學中西醫結合醫學研究所創所主任
簡介:
作為一個照顧者的困難是什麼?面對的一些情況是什麼?以及用什麼方法才可以處理到?因為大家都明白,家裡如果突然之間,因為年紀大或者是患癌,其實都帶來了很多的困境,作為一個照顧者其實壓力都很大。作者可能中胡志遠教授和我們詳細解釋。
第一部份——誰是照顧者、照顧者的類別
第二部份——如何接受壞消息的降臨
第三部份——反應過後如何處理
第四部份——「身」的角度
第五部份——「心」的角度
第六部份——「社」的角
第七部份——「靈」的角度
第八部份——照顧者如何裝備自己
第九部份——好的照顧者的特質
朱:作為一個照顧者的困難是什麼?面對的一些情況是什麼?以及用什麼方法才可以處理到?因為大家都明白,家裡如果突然之間,因為年紀大或者是患癌,其實都帶來了很多的困境,作為一個照顧者其實壓力都很大。所以我們很多謝你能夠今天出席,和我們分享。
既然這麼多的病人或者是長者,他們遇到這麼多困難,他們很多時候的問題是什麼呢?而作為一個照顧者應該是怎樣面對這些問題呢?請教授和我們分享一下。
胡:其實這個情況都要看看不同的階段,剛剛診斷到、然後要一直照顧,還有部分的病友,因為始終他的病情有發展,可能會走下坡,又會有新的挑戰。而在這個照顧病人的過程,照顧者本身也面對很多挑戰,他本身有各式各樣的一些困難需要面對,所以其實都是看不同的階段。
首先是診斷方面。我見到很多腸胃的腫瘤或者癌症的病人,然後我便轉介給外科或者腫瘤科醫生。但我很多少要照顧得很多的就是照顧者。為什麼呢?因為他們在照顧病人的過程中,就'會有很多的困難挑戰、很的壓力。當然作為一個照顧者,他會咬緊牙關、背著重擔去照顧他的家人或者病人。
但是他的腸胃就是一個很誠實的小弟——他的壓力,腦袋是控制得到的,但腸胃是會很忠實地反映出壓力出來。所以很多時候,這些照顧者的腸胃出了問題就會來看我。故此,我在平時照顧病人的過程中可看到照顧者面對各式各樣不同挑戰。
如果說回剛才「面對什麼困難」等,我想首先就是最初接收到這個資訊,可能是新診斷到的癌症;又或者是突然之間的一些急病、比如中風;又或者是老人家的智力一直退化,原來是一些失智症的情況。
剛剛有這樣的診斷的時候,病人和照顧者就好像晴天霹靂一樣,所以也有各式各樣不同的挑戰。
朱:那麼當事人可以如何接受這個可怕的壞消息?
胡:通常在這樣的情況下,首先無論是病人或是照顧者,都會首先出現一堆問題:「是不是真的?沒可能的,不是的!醫生你有沒有驗錯?」所以很多時候首先是不太能接受、不去接受這個診斷,然後就開始會生氣:「當然是我平時做得不好,我平時吃得油膩的東西多、沒有戒口、沒有做運動,或是之前醫生為何不早點診斷出來?」會生氣的。
經過了不接受和生氣之後,就會有一個叫做好像「討價還價」的階段,就是:「是不是再檢驗清楚一點?是不是不是真的那種腫瘤?或是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?會不會其實不是真的失智症?」
到最後,所有事情都經歷過這幾個階段,慢慢就會開始真的不開心了,真的開始面對挑戰:「未來的日子怎樣過呢?我怎樣照顧他呢?我還有很多其他生活的重擔,怎麼辦呢?」那就出現抑鬱。
始終我們最後就是要接受和面對,所以接下來的一段日子,我們怎樣去好好裝備自己、好好處理和受照顧者的關係,以及怎樣讓我們正在照顧的家人或者朋友,可以大家一起積極去面對那個病情呢?這個就是一個真正的挑戰,或者一個很長的一段旅程。
朱:家人都是很多的照顧者,其實有什麼種類呢?他們有沒有因為年齡或者性別而有不同呢?而在那個照顧的過程裏面,有些不同的反應呢?
胡:很多時候,女兒那個責任就大很多、重很多。不是說兒子不孝順,因為我自己也是兒子,但很多時候女兒真的比較細心;或者兒子有他自己的家,或者他要照顧很多對外的工作、賺錢等等,女兒可能在這方面相對就覺得,這個情況下,心還是放在家裡、先放在自己父母或者自己的親人上面。
所以很多時候自然就好像有個分工:「男的老公或者是兄弟,你就繼續看著外面吧;媽媽或者家裡的老人家,就是由我去負責她的各種需要。」所以因為這樣的原因,很多時候女兒或者孫女、女性本身就會肩負著這個重擔,我見到很多。
當然也要看不同的情況,有些是年紀很大的父母照顧自己的子女——是有慢性病的,也有,但我們見得比較多的,都是四十多歲、五十多歲的人:爸爸媽媽年紀真的很大了,可能八十多歲開始有各式各樣的病,但他下面又要照顧著小孩。
接著大家會想到,四五十歲的人,工作也是肩負最大的重擔,所以很多時候壓力源頭不單只是照顧親人,而是他本身無論是經濟的重擔,又或者他在家庭裡的其他角色,以至於工作上的一些任務等等,同時間數樣東西加起來,他就透不過氣了。
朱:因為剛才你也提到,其實在面對一些突然發生的事情,其實有很多種不同的反應,也都有不同的過程在裡邊——由最初不想承認這件事正在發生,直至慢慢去negotiate(協商)一大輪之後,最後都要接納。
朱:不同的照顧者在過程裡邊要怎樣處理——無論在「身」「心」「社」「靈」各方面,他們有什麼是需要注意或者是需要去處理的呢?
胡:照顧者本身其實都承受著很大的壓力和責任的,所以很多時候他亦都不能夠好好照顧得自己的身心需要,但其實件事是很重要的——因為你要照顧好你的家人、親人、朋友,首先你都要看看自己够不够堅强,、夠不夠健康。如果不是,你自己都照顧不到自己的特候,你很難有足够的能力,長期的戰鬥是很難繼續的。
在我的經驗裏,的確根本照顧者就是忙碌到不理會自己的身體和情緒需要。但其實這是非常重要的,在這個過程中你如果沒有好好面對或處理,慢慢身體會很誠實,各種各樣的症狀就會出現。
身體會出現的病徵或症狀,其實是反映了你有可能身體的壓力已經去到一個臨界點,是以需要找人去幫的了。
譬如很簡單,睡覺睡得不好就是最簡單最直接的影響了:白天的腦部就120%的時間,都是放在你要處理日常的工作或者照顧家人等等;晚上到了腦部睡覺的時候,他就會將白天的壓力放到晚上——因為你抑制不到它,晚上也就會「投訴」了:關不了機、或者關不完機;睡覺時有少許聲音就會醒來、睡不回去;很多夢,那些夢通常可能是講述白天照顧家人的挑戰,又或者是被人追、找不到東西、趕時間,都不是好東西的夢;又或者早了醒來睡不回去。這些各式各樣的睡眠問題,其實反映了腦部本身,已經不太配合到你白天的工作需要了,所以這些是一些症狀,是需要留意的。
當然有其他身體的症狀,例如一些慢性痛症:起床時脖子還是緊的、全身都軟了;發覺吃東西頂住了、消化不了;或者經常肚子痛、或者便秘——各式各樣這些功能性腸胃病,其實也是壓力引致的一個病徵,一個很常見的情況。
當然另外還有很多各式各樣的,例如經常覺得好像呼吸不了,都是反映了身體的壓力水平,我們說的是一些焦慮或者負面情緒,或者抑鬱的情況,是投射在身體裡面。
在我們見到的很多照顧者,通常他們的情緒宣洩都是出現在身體的症狀多些,因為他沒有空理會自己腦部的情緒需要,或者抑制著的時候,就會出現這些問題。所以如果身體出現這些毛病的時候,即表示你的身體已經發出了警號,你自己要先處理好自己。
再說「心」的方面:發覺平時雖然有照顧家人,但也有些時間留給自己,卻發覺自己那段時間根本沒有任何興趣——有人打電話來說出去吃一頓飯,或者平時有個行山、或者有些聚會,完全沒有興趣;長期是一個狀態,一有空檔時間,就馬上想起一些負面的事情,想起家人一直會走下坡。在這樣的狀態,甚至乎到擔心、憂鬱的狀態,其實這個也反映了照顧者是需要去尋求協助的。
「社交」呢?社交就是我剛才也有提到的,由於身體的症狀或者心理上面的症狀,影響到他平時的社交範圍都消失了——所以就算不用照顧也好,都躲在家裡不出家門,沒有興趣做所有事。
而「靈性」方面就是:有一些照顧者當然他有他的宗教信仰等等,也開始發覺自己一路以來的一些信念、信仰,好像開始無力、幫不到他們;或者有些照顧者開始懷疑,甚至反過來懷疑:「上帝為何要這樣懲罰我呢?」「我的信念為何要我受這個苦呢?」很多時就會這樣一路向下循環,這些都是我見到照顧者常遇到的問題。
所以在這裡,其實想說的是,一個照顧者要怎樣好好裝備自己?首先要開始準備好「照顧者如何照顧自己」,這點很重要。很多時候家人患了失智症、癌症,或是突然中風,自己根本沒空想太多,但大家要知道,這是一個長線的任務和挑戰,先學會怎樣裝備自己,其實至關重要。
要知道和了解自己身心的狀況,就像剛才提到的,若在「社靈」方面開始出現上述問題,就需要及時尋求協助。所以在最初裝備階段,除了想怎樣幫助受照顧者,也要開始留意身邊有沒有可以幫忙的人、組織或資源——這些都能成為日後的支持。
朱:有兩點想請你詳細解釋一下。第一點是,無論在我們的經驗,還是你剛才分享的經驗裡,很多照顧者都會把所有精神力量集中在被照顧者身上,完全忽略自己的日常生活、社交,靈性層面也可能產生疑問。那麼在這方面,我們該如何裝備自己?是否應該刻意找時間「偷閒」,留給自己一些空間,而不是全情投入照顧工作?
要了解的「尋求身邊資源」很有道理——有時確實無法獨自完成所有事,比如是否在某些情況下,不需要堅持在家照顧,而是可以借助respite(暫託)service(服務),讓自己暫時透氣;又或者是否有其他幫手,比如社工,或是宗教團體裡願意提供協助的人?除了自己,身邊還有哪些力量可以動用?在這方面,你有沒有個案經驗可以分享?
胡:首先,要告訴照顧者:先放鬆,留些時間照顧自己。
這話說起來容易,但病者就在身邊,每天在家面對著,很難做到;更何況很多照顧者心裡會有結:「是不是我以前沒照顧好他?他有症狀時我沒留意?如果早點帶他看醫生,是不是就不會這樣?」不少照顧者會有這種罪疚感,於是想「補償」——無時無刻盯著受照顧者,晚上睡覺調好鬧鐘,一小時醒一次;甚至不用鬧鐘,根本睡不著,時常要起床查看老人家有沒有需求。
所以我都會跟照顧者說:首先,「留時間給自己」是你的權利,不要放棄這個權利。你有權為自己充電,而這麼做的重要原因是,你的受照顧者其實也希望你這樣——這不僅對你自己好,作為長期慢性病患者的照顧者,你的狀態對病人來說也至關重要。
第二,很多照顧者會擔心:「如果我少看一小時,會不會錯過什麼?做得不夠好?」於是付出120%的時間,確保沒有遺憾、沒有疏漏。
但我會告訴他們:一定要承認,在照顧過程中,自己是有局限的,一定有做不到的事。尤其是面對退化性疾病、無法痊癒的癌症時,你要明白,除了「照顧者」,你更該是「陪伴者」——陪伴者要接受自己不是萬能的,有些事註定無法掌控。
第三,對某些疾病,比如中風康復期患者,或是其他慢性病(非退化性腦神經疾病),難道病人因為生病,就該被全權照顧嗎?絕對不是。所以照顧者同時要扮演facilitator(協調者)的角色,在過程中幫助患者承擔一些力所能及的責任或事務,讓他們能更快走出困境,促進康復。
所以,在尋找社工或其他組織幫忙之前,不妨先嘗試把部分事務交還給患者(當然要根據實際情況)——你有權這麼做,也有權留時間給自己。
我通常會跟我的病人說:「睡前半小時,你要告訴自己:這是我的私人時間。」或者在白天,如果能找到朋友、親人暫時接替照顧,無論如何都要留出這段「私人時間」透透氣。在這段時間裡,不用做太多事,哪怕只是放空都好——不用滿腦子想「半小時後要買什麼、要準備開藥、派藥」,真的要學會放鬆。
要知道,放鬆、放空其實是正念或禪修的概念,有明確的科學證據顯示,這類練習能降低腦部壓力水平和焦慮程度。
再說到外部資源——一定要早點開始尋找,否則等到急需時,可能來不及。比如在醫院系統內,可以聯繫相關社工;而香港一個很大的優勢是,有很多非政府組織、志願機構,提供各類支援:既有心理學家、輔導員這類專業人士,也有上門支援、社區中心等服務;甚至有專門的照顧者互助小組——當你和十個面對同樣問題的人坐在一起,會發現自己並不孤獨,原來有這麼多人和你一起堅持,這種力量很能鼓舞人。
所以這些社會資源,即使在照顧初期用不上,也要提前了解它們的存在,記下聯絡方式。我一直鼓勵照顧者早點接觸這些資源,為日後鋪好路。
朱:你說得很對,香港在這方面的輔助服務其實不少,早點了解這些資源,需要時就能第一時間找到幫助,也能為自己爭取到breathing space(喘息空間)——否則所有壓力都自己扛,實在太難了。不用把自己封閉起來,單獨面對,外面其實有很多可以借力的資源。
胡:是的。所有照顧者面對親人或朋友時,都會有個心態:「要給他最好的照顧,時間要足夠,心思要全情投入。」但有時你會發現,找個陪診員陪患者覆診,自己出去充充電——甚至玩笑說「放自己一小時假」,等你帶著好心情回去,受照顧者看到你輕鬆了,他的心情也會好轉。所以有時「給最好的照顧」,反而意味著要學會尋求更多社會資源的幫助。
胡:很多時候,家人剛確診疾病,或是照顧過程中要處理很多事,照顧者會立刻想:「不能只靠醫生、護士,我要趕緊做些什麼」——比如聽說某種健康食品有用,就買很多;覺得某些食物不健康,就不準患者吃。這類行為很常見,但對照顧者來說,有時「做太多」反而讓大家都辛苦。
當然照顧者壓力很大,但患者面對的挑戰其實更多、更難。所以有個特質很重要:「學會聆聽」——給受照顧者機會說出自己的想法,有時你只要靜靜坐在那裡聽,比急著想「該做什麼」更有意義。我留意到,很多照顧者因為壓力大,沒時間、沒耐性傾聽,但其實這點需要時刻提醒自己:傾聽對患者來說,真的很重要。
另一個特質是「同理心」。照顧自己的家人、親人,通常不會缺乏對患者的同理心,但有時也會出現例外——比如我見過夫妻吵了幾十年,太太哭著罵老公「活該」,但其實她心裡很傷心。我想說的是,「同理心」不僅要給患者,更要留給自己——要學會愛護自己;甚至面對醫護人員時,也要有同理心。
很多照顧者在家裡壓力已經爆煲,到了醫院,如果覺得醫護做得不夠好,就容易情緒爆發。但如果能多想想:「大家都是想把事情做好」,或者「我只照顧一個人,而他今天可能要面對150個病人」——多這層理解,自己的情緒波動就會小一些。要知道,情緒爆發後,你未必能宣洩掉不滿,反而可能當晚睡得更差,所以慢慢訓練對自己、對他人的同理心,對照顧者來說很重要。
還有一個實用特質:「有系統地溝通和處理事情」。比如去看醫生前,最好寫好字條,把想問的問題列出來——很多照顧者有滿腹疑問,但面對醫生時容易慌亂,有了清單就能有條理地提問,更清楚接下來該怎麼做。尤其是面對公營醫生,時間很短,這種「有系統」的能力能讓溝通更高效,避免「到了醫院只會哭,什麼問題都沒問」的情況。所以這類特質,照顧者可以慢慢學習培養。
朱:大家都明白,公營醫療系統越來越忙——老齡化嚴重,慢性病患者增多,資源跟不上,時間簡直是奢侈品,看醫生往往只有三五分鐘,很難詳細溝通。如果照顧者能提前寫好「目前最大的問題」,的確能讓醫生優先處理重點;如果醫生當下沒時間解決,也能讓他知道你的迫切需求,從而啟動其他資源,比如讓護士提供協助。
胡:我們醫學院的考試裡,有個環節是讓學生和真正的慢性病患者聊天7分鐘——這7分鐘考核的不是「問出多少症狀」,而是「能否在短時間內建立互信,讓患者感受到同理心」。考試結束後,我們會詢問患者的感受,就是想讓學生明白:無論多忙,都不能丟掉同理心。
我常跟年輕醫生說:「如果你在公立系統的10年裡,沒練好‘同理心’這門課,千萬別指望10年後做私營醫生時能補上——這10年的經歷會像‘基因’一樣影響你。」所以在醫學教育中,我們一直強調同理心的重要性,哪怕時間再短,也要讓患者感受到被理解。
朱:所以對照顧者來說,首先要照顧好自己,其次要了解醫療系統的運作——無論患者看的是公營還是私營醫生,都要知道不同系統的應對方法。雖然這個過程很辛苦,但人生中很多挑戰都是這樣:有時突如其來,有時早有預兆,但只要盡力而為,身邊其實有很多人能提供幫助,不用自己單打獨鬥。希望在這裡能給大家一些鼓勵和支持,讓你們即使面對照顧病人、長者的困難,也能擁有更強大的心態去面對。
非常感激胡教授和我們分享了那麼多。
現在我們進入答問環節。
問一:有位朋友剛退休不久,既要照顧有長期病患的長者,又要處理長者和傭工的關係,現在自己脾氣變得很暴躁。請問醫生有什麼建議改善這種情況和情緒?有哪些社會或社區資源可以利用?
胡:確實,「同時照顧親人+處理傭工關係」是我常聽到的困境。其實傭工是照顧團隊裡的重要成員,他們有基本培訓,但在照顧過程中,工人姐姐也需要適應——她可能對患者產生了感情,也可能對工作內容有落差感,甚至自己也有情緒。
當然不是說要「特別同情傭工,減少她的工作」,但多了「傭工也可能有情緒」的理解,你自己的情緒反應可能就不會那麼激烈。
如果脾氣暴躁已經超過自己能控制的限度,不妨考慮簡單的藥物治療——比如針對情緒的藥物,很多這類藥物沒有依賴性,絕大部分情況下也沒有副作用。面對幾個月甚至幾年的照顧任務,穩定的情緒狀態很重要,適當使用血清素類等情緒藥物,能起到很大幫助。
近年我們對這類藥物的認識很深入,選擇也多:有短期起效的鎮靜劑、安眠藥,也有適合長期調理的藥物。關鍵是「早發現、早治療」——越早介入,用藥劑量越輕,用藥時間也越短。千萬不要給自己貼「我做得不好,現在連自己都成了病人」的標籤,有需要就去看醫生,這是很正常的求助。
問二:爸爸今年90歲,最近做腸鏡時發現腸內有2.5cm(公分)的腫瘤,距離肛門50釐米,暫時沒檢出癌細胞,但極有可能病變,或日後惡化。請問能否做微創手術盡快切除?但爸爸年紀大,還有心臟病,微創手術風險大不大?這台手術值得做嗎?
胡:這種情況的腫瘤,我們通常稱為「晚期瘜肉」,還沒發展到癌症階段,當然切除後需要進一步化驗確認,但總體來說,現在的微創腸道切除技術已經很成熟——甚至近年流行的「黏膜下剝離術」(簡稱ESD),屬於「無創手術」,不用在肚子上開洞、取出腸臟,只需在腸內直接切除病變組織即可。
微創手術的創傷性非常低,事實上在香港,很多90歲的老人家身體狀態都很好,哪怕有輕微慢性病,只要一直規律覆診,整體狀況也能應對手術。千萬不要覺得「90歲就不能做手術」——很多90歲的伯伯還能逛街、做運動、正常飲食,活得很精神,年齡早已不是判斷能否手術的關鍵,病人自身的身體狀況才是核心。
我上個禮拜才給一位105歲的婆婆做了腸鏡,所以年齡真的不是問題。反而如果現在不做手術,等將來腫瘤惡化、出現症狀,不僅康復機會降低,老人家也要多受苦,反而更不值得。
問三:有位朋友是「三度照顧者」,想了解這類照顧者的處境,以及該如何調節情緒?反覆承擔照顧責任,壓力很大,想請胡教授分享調節方法。
胡:首先想告訴這位朋友:在香港,面對「三度照顧」的人越來越多——比如先照顧父母,再照顧配偶,到了50、60歲,可能要同時照顧四位老人家,下面還要照顧孩子。所以你並不孤獨,有很多人和你面對一樣的困境。
其次,可以試著換個角度想:「第一度、第二度、第三度照顧中,我學到了什麼?」有些事經歷過一兩次,第三次面對時,或許能把經驗變成成長——用更正面的心態看待,甚至可以和患者開開玩笑,維持積極的相處模式,這很重要。
當然,提到情緒調節,「尋求社會資源、看醫生、必要時用藥」這些是基礎,但更想說的是,在第三次照顧中,你可以學著「放鬆標準」——有些事不用做得那麼完美,想法也可以更靈活,甚至趁這個機會給自己做個檢討:哪些事可以交給別人,哪些事需要自己堅持,慢慢找到平衡。
問四:如果病人癌症已到末期,是否應該問醫生「還剩多少時間」?一方面覺得知道時間能提前準備,另一方面又擔心這是「死亡話題」——如果知道死亡將至,要不要在病人面前假裝没事?難道老人家看不出來嗎?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,只是不說而已。但反過來想,如果能重新選擇,老人家是不是也想和你談談這件事?如果自己不知道怎麼開口,有沒有社會資源能幫忙,引導大家一起面對這段最後的路?
胡: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然階段,死亡前的最後路程,每個人都會經歷,但很多人不知道怎麼處理——這時可以尋求有專業經驗的人幫忙,他們有技巧引導大家敞開心扉。
(於2025年5月定稿)